当了25年村党支部书记的朱彦夫笃信一句老话:村看村,户看户,群众看干部。他认为,一个村子搞得好坏,干部是否起模范带头作用是决定性的。
朱彦夫常对家人说:“咱家有个特等残废这一个‘特’字就够了,绝不容许再有‘特’字——特殊公民出现。这,也包括我自己。”
他这样说,也是这样做的。他当村支书25年,工分不记、报酬不要,只靠国家发的几十元津贴过活。上边来人,几乎都是在他家吃饭,由他掏腰包。他常对妻子说:“村里的事就是我的事,谁家来个亲朋好友不得吃饭?”
他什么照顾也不要,对乡里乡亲却什么都要照顾。薛文花老人生活困难,朱彦夫牵肠挂肚,常给她送些钱物。见老人的房子漏雨,朱彦夫用自家的麦秸,请人修好。老人见朱彦夫全家吃的是瓜干煎饼,房顶也露着天,禁不住落泪:“他大叔,您这是舍了胸膛顾脊梁啊!”笔耕励后人
写书,写一本自传体小说,是朱彦夫几十年来梦牵魂绕的夙愿。
因为他忘不了,在那血火交融、生死瞬间的朝鲜战场上,身负重伤的刘指导员弥留之际叮嘱他的话:“一个连的消亡,在战争史上算不了什么。可要把反侵略战争的历程照实记录成文,传给后代,却是很有意义的。”
他也忘不了,1987年时任济南军区政委的迟浩田同志来看望他,听说他要写一本自传体小说,郑重地向他敬了一个军礼。
他写得很苦很苦。开始用嘴衔笔写,头一拱一拱,半天才能拱出一个字来。经常写得字不成形,反复描多次才能看得清楚。写着写着,口涎就顺着笔杆而下,湿坏了稿纸。接着,他又学用两支残臂夹笔写,用力小了夹不住笔,用力大了,残臂断面神经疼痛,脑胀目眩。后来把两种办法结合起来,嘴衔臂夹,弯腰弓背,摆头摇臂;或干脆把笔绑到右残臂上写。起初一天只能写十几个字,后来增加到几十个字、上百个字。
看着父亲写得这样苦,儿女们心疼了,提出由父亲口述,他们记录。
朱彦夫拒绝了。他说:“自己写,更能表达出真情实感。你们记,总好像隔了一层。写出来的文章要对得起先烈、对得起首长才行。”
常年的蜷身埋首写作,长期的心力交瘁,病魔接踵向朱彦夫袭来。先是左眼的空洞里不断往外流粘稠的黄水,且疼痛难忍。继而发起了高烧,心跳加快,冷汗淋漓。经检查治疗,身体稳定了。然而,医生警告说:“你患有严重的心脏病,四肢的创面也已经感染。再这样折腾下去,有可能再次截肢,还有生命危险。”
这事被老伴陈希荣知道后,把他的笔、纸藏了起来。朱彦夫心急火燎地“命令”老伴拿出来。老伴不给,朱彦夫便从床上滚到地下,跪在了老伴跟前。
夫妻几十年,陈希荣从未见过他这样。她一把把他抱住,大哭起来。朱彦夫看着为自己操碎了心的妻子,也禁不住流下泪来。
心境稍稍平静后,朱彦夫向老伴道出了他之所以苦苦笔耕的缘由,有一事激励着他必须写下去,这是责任。
一次,朱彦夫去一所中学作报告。报告完了,一个学生来到他的跟前说:“朱爷爷,你在上边做报告,挺感动人的。但也有的同学在下边说,当年你们打仗那么拼命,不是太傻了吗?现在人家到处请你作报告,你一请就到,是不是拿了不少钱?”
看似天真的问话,却让朱彦夫血涌气淤。他沉下心来转念一想,这怎么能怪孩子们呢?在拜金主义、享乐主义等坏风气影响下,有的年轻人缺乏理想和信念,有的只图索取不作奉献,这是我们这些人没有尽到教育的责任啊!
一定要把先烈们为了人民的解放事业前仆后继的英雄壮举写出来,一定要把共产党人为国为民的无私奉献写出来,一定要把一个特残军人自强不息、向生命极限挑战的奋斗精神写出来。就是不能出书,作为家史和资料留给子孙,也是有价值的。
朱彦夫又开始了他人生旅途的艰难跋涉。
1996年春天,在朱彦夫居住的沂源县城小院里,枯萎数年的蜜萝重新抽芽吐叶,顽强地伸展开了枝杈。朱彦夫拄着双拐出现在门口,长长地舒了一口气。他历时7年、7易其稿的《极限人生》,出版后已4次加印,每次都很快被抢购一空。
《人民日报》(1997年05月07日04版)