鄂伦春族神话故事四则

喜勒特很

早年,部落里有一户人家,母子二人。儿子叫喜勒特很,学得一手好箭术。这一天,十岁的喜勒特很过生日,他吃着母亲给煮的野猪肉说:“妈妈您从没跟我讲过爸爸是怎么去世的,要是爸爸还活着,看我过生日,该有多么高兴啊!”

妈妈起先不愿讲,怕儿子伤心,后来抵不过儿子的追问,便把他父亲去世的经过详细讲了一遍。

原来喜勒特很有个姐姐叫波勒格元,不幸被住在喜日克勒山的霸王看上了。山霸王想把她抢去,又怕敌不过喜勒特很的爸爸,于是找扎布扎里高原的百眼怪——满盖求援。百眼怪满盖一口答应了山霸王的请求,山霸王便趁喜勒特很的爸爸出猎的机会借助百眼怪的魔力,轻易地把波勒格元抢走了。喜勒特很的爸爸回到家后,听说女儿被抢走了,就气得昏了过去。夜里苏醒后,他不等天亮,就去满盖那里叫战,发誓要把女儿夺回来。可是祸不单行,在一场恶战中,由于山霸王和满盖两面夹攻,喜勒特很的爸爸不幸阵亡。

喜勒特很听完爸爸和姐姐的遭遇,牢记下这血海深仇。当他长到十八岁那年,再也忍不下这口冤气了,便问妈妈:“我爸使过的弓箭在哪儿呢?”母亲指给他北山。喜勒特很就向北山奔去。只见半山腰像张开嘴似的,露出一个石洞。喜勒特很进去一看,里面装的全是弓箭,他便乐得上手去试。但是试来试去很使他失望:弓没等张开就断了,箭没等射出就折了。直到最后,他看到一张弓带着三根箭,心想:没有父亲的弓箭,怎么能报杀父之仇呢?好歹就看这最后一套弓箭啦!想罢,他拉开那最后一张弓,不料真是黄金沉底,好的剩到最后,那张弓射出去的箭飞也似的去了,又飞也似的返回主人手里,果真是爸爸遗下的一套宝弓神箭。

喜勒特很兴高采烈地向母亲报了喜。

第二天,喜勒特很又问母亲:“我爸骑过的马在哪儿呢?”母亲说:“在东南山谷的马群里。”喜勒特很来到东南山顶上,只见草湖旁边一群马在吃草。他像拔草那样拔起一棵人身粗的松树,在岩石上磕掉乱枝错丫,又拿一条碗口粗的皮绳子拴在松木尖上,做成了套马杆。

喜勒特很扛着套马杆,靠两条腿奔跑着套起马来。套呀,套呀,套中一匹死一匹,都受不了他的生拉硬拽。直套到第三百匹的时候,才套中一匹不死的马。这匹马鬃毛高耸,浑身净亮,四蹄敏捷,矫健异常。喜勒特很高兴地紧握住套杆不放。厮搏了好长一阵子,那马才安静下来。他一跃身骑上去感到天地都宽阔了许多,不禁自言自语地赞叹道:“这真是老天爷恩赐给我的一匹骏马啊!”

第三天,喜勒特很又问母亲:“我爸用过的马缰、马鞍子在哪儿呢?”母亲指给他东北大山。喜勒特很走呀走,只见东北山坡上有一幢架离地面的“欧伦”,里面全是马缰和马鞍子。选呀,选呀,最后选中了满意的三条马缰绳和一架马鞍子。

一切准备就绪后,喜勒特很跪到妈妈跟前,求妈妈放他去跟百眼怪决斗,为爸爸、姐姐报仇,替乡亲们除害。母亲深爱儿子的这种义举,连连答应,并嘱咐儿子说:“你要在作战中鼓足勇气,在杀敌中要当心敌人的诡计!”

喜勒特很穿戴好爸爸的盔甲、钢帽,骑上宝马,扛上弓箭取道前往满盖魔城。当走到半路时,宝马突然停下来向他说:“你怎么不拿鞭子狠狠抽我,激起我浑身的劲头呢?”

喜勒特很听到马说话,立马想起妈妈说过的“会说话的马是宝马”那句话。他哪里肯抽一鞭,一路上只是柔声细气地催喊,使宝马感动得越发提起精神鼓起劲儿了。走了两天,爬过了满盖和人间的边界岭,只见眼前是一片高原,可以看见淡青色的魔城了。这时,宝马告诉喜勒特很:“到了城下,你不要忘了用我的粪蛋子,你跟满盖厮杀时,不要离我过远。”喜勒特很一一记下。

到了城下后,喜勒特很高声喝道:“喂,百眼怪,快从狗窝里滚出来!”这喊声传进满盖的耳朵里,就像鸟叫一般。他指令一个小喽啰道:“去,看看是哪里来的乌鸦在门外乱呱呱。”小喽啰领命去了。不料刚出城门,飞来宝马的一颗粪蛋,把他打得直叫,拖着一条断腿,跑进殿来。满盖不信有这回事儿,又派第二个喽啰,但同样遭到痛打而归。

伤了两个喽啰,满盖才走出宫殿。它那大山般的躯体占了魔城的一半,一百个眼睛,像星星闪烁蓝光。它伸了个懒腰,毫不在乎地骂道:“你是哪里的可怜虫,胆敢如此来激怒我?”

喜勒特很说:“你老爷叫喜勒特很,是为报杀父之仇,为民除害而来的!”

满盖听说来者是手下败将之子,便狂傲地说:“好吧,你一定要送死,就等明天太阳出山时来送死吧!咱们以弓箭为武器,以城东五棵松中间的空地为战场。”

喜勒特很骑着宝马往城东走去,到了五棵松地面。他卸下马鞍,把宝马拴在树上,叫宝马好好休息,自己枕上一根木头,也呼呼睡去。

次日清晨,太阳刚刚升上山,满盖就拖着笨重的盔甲直奔城东而来。他看到喜勒特很雄赳赳地在等他,就解盔甲,袒露前胸,让喜勒特很先射它三箭。

喜勒特很第一箭就射穿了百眼怪的心。百眼怪向后倒下去,可是它并没有死,当它用泥土将伤口堵住后,随即又站了起来。喜勒特很又气又急,紧接着射出第二箭,又射中满盖的致命处。可是满盖又同样活过来了。第三箭也在同样情形下遭到了同样的失败。宝马这时在一旁长长地叹气,为它的主人担心。

轮到满盖射喜勒特很时,喜勒特很也将盔甲纽扣解开,袒露胸口叫满盖射。满盖同样三箭三中,喜勒特很同样采取泥堵伤口的办法三次复活。

喜勒特很看出拿弓箭是杀不死满盖的,就向满盖提议摔跤。满盖满口答应。他们摔呀,摔呀,喜勒特很一开头气势很猛,差一点把满盖摔倒,可是后来,他感到支持不住满盖的压力,一时觉得手脚瘫软,眼前发黑,被满盖摔倒在地。满盖又骑在他身上,用铁钳般的魔爪掐他的脖子。宝马看到主人有危险,就把马缰拴着的那棵树,猛劲一拽,连根拔出,并狠狠地向满盖背上掷去。毫无防备的满盖遭到这一突然袭击,以为这棵树是喜勒特很的化身,于是便撇下喜勒特很,回身来点火,想把那棵树烧净。宝马趁这工夫用嘴将主人的尸体甩在鞍子上,发狂似的飞向远山。

宝马不知跋涉过多少山川,才将主人的尸体驮到一座圆顶小山上,伤心地哭了一晚上。天亮后,它想出一个救主人的办法,于是就扯开嗓门喊道:“喔——唷,山上的各种野兽听着,你们火速推举代表,前来听取你们的主宰者的吩咐!”

不一会儿,只见虎、豹、熊、狼、鹿、犴、獐、狍等野兽,争先恐后而来。那时,它们都还没有名字!它们聚集到宝马周围,第一句话就问:“我们的主宰者是谁?能给我们起名字吗?”宝马指着主人说:“他就是你们未来的主人,现在正在熟睡,他需要安静地睡上七天七夜,你们要好好守在他旁边。我七天后回来,那时你们就会知道应得的美名了。”野兽们都点头答应,宝马这才安心离开主人,飞也似的驰去了。

宝马飞奔到鄂伦春部落氏族长的马群里来找它的舅舅。它舅舅是名叫包日勒的骏马。它远远看见外甥飞驰而来,就离开马群前来迎接。

宝马见了舅舅,就将喜勒特很的遭遇讲给舅舅听。舅舅听完后说:“有办法!你来得正是时候。氏族长的女儿要出嫁,她要将所有的宝物都当嫁妆带走,其中就有一颗能起死回生的仙丹。她爸爸还答应她,可以亲自到马群里挑选一匹最好的走马,以便出嫁时一路安全。你要争做这匹好走马。当姑娘把满满一杯水放到你臀上时,你要沉住气,要走得臀部平得不溅出一滴水。只有这样,父女俩才会选中你。然后在出嫁的半路上,你要突然尥起蹶子来,让她父亲气得往你身上射箭,你设法让他射不准,我就想办法激他离开姑娘回家。这样,姑娘就落到你手里,你主人才会得救。”

正说话间,只见远处一帮人簇拥着姑娘走来。宝马当即把身子一抖变成了一匹神气十足的走马。

姑娘来到马群,一眼就看中了宝马。她问仆人:“那匹马备着鞍子是什么道理?”仆人信口开河地说:“兴许是我们的祖先骑过的好马,好马的鞍子据说永远是不需要卸下来的。”姑娘信以为真,吩咐把它擒住。仆人擒得宝马来,姑娘立即骑上去。仆人将满杯水放到宝马臀上,那杯水在飞驰中不但不溅洒,连个水纹都没有晃动起来。姑娘从未见过这样好的走马,便赞美道:“简直是老天爷赐给我的一匹骏马呀!”她非常得意地骑着它回家去;仆人把包日勒骏马也一起牵回来了。

一队送姑娘出嫁的人出发了。几个领队的亲戚走在最前头,接着是骑宝马的姑娘,后面是送姑娘的人马群,最后是氏族长骑着包日勒马赶来。爬过几座山以后,包日勒马对氏族长说:“我算看透了姑娘骑的那匹走马,它心眼不一定好。”氏族长惊奇地望了望姑娘骑的马,可是看不出有什么毛病!于是就不悦地对包日勒马说:“你别嫉妒它了!”包日勒马故意冷笑了一声。氏族长又说:“就算它想欺主,还能逃得出我这三支箭?”包日勒马说道:“那可说不准!假若你那三支箭失灵,让它跑脱了呢?”氏族长说:“那就算它胜了,姑娘归它支配,咱们只好返回部落。”氏族长终于说出了包日勒马想听的话。

他们的话刚落音,宝马便开始撒野,不是摇头喷鼻,就是跃立尥蹶子,吓得姑娘面如土色,直喊“爸爸救命”。氏族长听得喊声,加鞭疾驰向前追来,而宝马却像快脚鹿一般,把长长的队伍甩出去老远老远。包日勒马故意放慢步子,不让氏族长追上宝马。氏族长听到姑娘的惨叫声,拔出箭就要射。包日勒马劝道:“要小心些,不要错射了姑娘!”氏族长说了声:“放心!”便将第一箭射出去。宝马瞧见箭头朝它肚子飞来,便摊开四肢伏在地上,箭从姑娘头顶擦过去,差点没把姑娘的凤冠给射穿。姑娘吓得坐不稳了,从马脖子上往下滑,宝马及时竖起鬃毛兜住。氏族长见第一箭落空,就发出第二箭。宝马瞧见箭头直朝它的前腿飞来,便灵巧地直立起来,第二支箭又落了空。这时,姑娘又要从马的臀上滑下来,宝马及时翘起尾巴兜住了。氏族长的最后一箭直朝宝马的肋窝射来,宝马迅速向右一闪,箭又扑了个空。大家都以为氏族长连输三箭,肯定会气死,不料他反而很高兴地遥指着宝马说:“这是世上第一流的好马,能骑你的准是天下第一流的英雄豪杰,我姑娘的本愿是要嫁给这样的人,我把逼嫁的这桩婚事宣布作废,你就将我的女儿驮到你主人那儿吧!”

宝马渡过了这一难关,驮着姑娘,不分昼夜地直奔主人的尸体而来。将要到达圆顶山时,它放慢了脚步,将主人和自己遇难的经过详细地讲给姑娘听。姑娘听了才松下一口气,她不但心平了,还暗暗喜欢起来,因为她早已偷偷地爱上了喜勒特很。

宝马将姑娘驮到了尸体旁。喜勒特很仍然在安详地躺着。野兽们仍然认真地守着。宝马很高兴,但却为一件事突然担起心来。原来它在忙乱中,竟把给野兽起名的事忘了跟舅舅商量。野兽们见了宝马,都急着要名字。宝马便随机应变地说:“你们守了七天,肚子也饿了,先吃食去吧!名字待主人醒来,就会授予的。”野兽们一哄而散去了。

姑娘下了马,从喜勒特很的脸上看不出一点死前的恐惧,就开始动手解救他。她先用露水洗涤了他的全身,然后将仙丹放进他嘴里,最后向他嘴里吹送了她那富有生命力的气息。喜勒特很真的像大梦初醒,姑娘羞得满脸绯红,躲在一棵大树后面。喜勒特很看见宝马站在他面前,就问它:“我这是怎么啦?怎么跑到这来睡觉了?”宝马给他讲述了经过,最后说:“你看那树后,赶快去向你的救命恩人拜谢吧!”喜勒特很转过脸一看,见是一位仙女般的姑娘站在那里,便激动得赶紧上前跪下来拜谢救命之恩。姑娘不忍心接受这跪拜,便赶忙将他扶起,抢先吐露了自己的钟情:“救活你是我的心愿。如果你不嫌弃我的话……”说到这里,姑娘的脸越发红起来了。喜勒特很也不好意思地转过脸去瞧着宝马。明白人情世故的宝马急忙说:“你们俩是天配姻缘,应该立即拜天地结为夫妻!”喜勒特很表示同意,微笑着瞧了姑娘一眼,姑娘满心欢喜地拿出嫁妆,就在森林里举行了婚礼。婚礼后,他们俩双双骑着宝马奔回家乡。

日夜盼望儿子的妈妈,看见儿子回来了,又领回这样一个好媳妇,高兴极了。但当她听说完儿子遇险脱险的经过,不禁打了个冷战。她对儿子说:“这个地方咱们住不成啦,赶紧搬家吧,省得老叫满盖欺负。”儿子说:“咱们没长翅膀,搬得再远也逃不出魔掌。要想安宁,就得再去跟百眼怪决一死战,将它们消灭才行。”妈妈担忧地说:“儿呀,这回我可不放你走了。我不是不愿意消灭百眼怪,是怕你打不过它。”儿子坚定地说:“放心吧,妈,保险打死它!”聪明的儿媳也走过来说:“您老不要担忧,您儿子是有办法打胜满盖的!”又转过脸对丈夫说:“要除魔王不难,只要把它的心拿到手就行!它那三颗心,都在魔城南三棵树中间最高的一棵树上放着。上面有个巢穴,藏着三只乌鸦,就是它的心。”喜勒特很和母亲异口同声地问:“用什么办法杀这三只乌鸦呢?”妻子向喜勒特很笑道:“靠你这个神箭手还犯愁?只要你抢在天亮前,满盖还没醒来就可以。”听到这里,妈妈的疑虑才全打消了。

得到了妈妈的准许和妻子的鼓励,喜勒特很骑上宝马,再一次拜别亲人,离开了家乡。

两天后,宝马驮着他连夜赶到了魔城南的三棵树跟前。喜勒特很想爬上树去活活掐死三只乌鸦,可是不行,那树上缠满了弯弯曲曲的“定蛇”。那定蛇看起来像死的,可如果有什么东西触着它们,就会马上毒死你。所以喜勒特很只好取出箭来射那巢穴。一箭射中,那黑乎乎的巢穴应声落地。三只乌鸦还未来得及飞出巢穴,就被喜勒特很掐死了两只。剩下的一只,他用黄绸布裹住,藏在内衣口袋里。

喜勒特很骑着宝马来到百眼怪宫殿门前,高叫百眼怪滚出来。百眼怪一看站在它面前的是喜勒特很,大吃了一惊,及至看到喜勒特很手里提着它的心,就更是魂飞魄散,赶紧跪下求饶。喜勒特很怎么能饶他!他狠劲一掐,掐死了那最后一只乌鸦,百眼怪立时倒下去了。那庞大的躯体压塌了整整半城的房屋和人马。

喜勒特很救姐姐心切。平了百眼怪后,骑着宝马连夜赶到了山霸王的部落。他约摸山霸王正在熟睡,便轻手轻脚地爬上歇人柱的顶子伏下身来。等到天亮,他才看见可怜的姐姐,被山霸王折磨得不像样子了。不一会儿,山霸王起来要去外面解手,喜勒特很一看正是机会,就猛射出一箭,正中山霸王的胸口,结果了他的狗命。这时,喜勒特很的姐姐却吓得魂不附体,以为又来了什么强人,直到喜勒特很跳下来安慰她,说明是她的弟弟,她的脸上才重现出喜悦的红光。喜勒特很和姐姐一块骑着宝马,唱着山歌胜利归来。当他们见到妈妈和他媳妇的时候,都感到有无限慈爱的目光和幸福的流盼照遍了他们的全身!

有一天,忽然传来各种野兽的怪叫声,接着就把喜勒特很的仙仁柱围了个水泄不通。喜勒特很出来问它们为什么,它们提出来取名找主人的事。喜勒特很走进屋来,向贤妻说明了野兽们的来意,贤

妻说那好办,可上天取回名单来授予,并教给了他上天取名单的办法。

南山上终年卧着一只巨大的动物,全身披着梅花图案的外套,两只茸角顶到了天宫,天仙们常常拿它当做天梯下凡。喜勒特很照着贤妻献的计来到巨兽跟前,求道:“我有要紧事要到天上去见玉帝,能够顺着你的茸角攀上天吗?”它回答说,如果授名没有它的份儿,就决不允许爬上它的茸角。喜勒特很答应首先给它授名。

喜勒特很上天以后,看到了玉帝,把贤妻写的一封信呈给他。玉帝看过后,顺手拿出一份野兽名单交给了喜勒特很。

喜勒特很回来以后,在部落里举行了一个盛大的野兽命名大会。各种野兽都得到了它们应得的名称,梅花鹿则名列第一。从此,鄂伦春人就做了各种野兽的主宰者。

讲述者:杆株扇

翻译整理者:巴图宝音

选自《鄂伦春民间故事集》,内蒙古人民出版社1981年版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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