阿昌族神话故事一则

就在遮帕麻南行补天期间,狂风和闪电孕育了一个最大的火神和早神腊訇降落到中国。这个魔王的本性就是骄横乱世,以毁灭幸福和制造灾难为乐。他看到人们白天男耕女织,晚上歌唱跳舞,日子幸福美满,便本性发作,造了个假太阳钉在天幕上,不升也不会降,使地面上只有白天,没有夜晚。绝对的光明,变成了绝对的灾难。天空像一个大蒸笼,地面比烧红了的铁锅还要烫。水塘烤干了,草丛、树叶枯萎了,水牛的角被晒弯了,黄牛的背被烤黄了。腊訇还不干休,他又把山族动物赶下水,把水族动物赶上山,强令树木倒着长。游鱼在山头打滚,走兽在水里漂荡,整个世界陷入了一片混乱。

受惊的羊群会呼唤主人,遭难的小鸟会寻找伙伴。看着魔王横行霸道,生灵遭受涂炭,听着动物痛苦的呻吟和人们求救的呼声,遮米麻的心急似火烧。可是,她无力战胜魔王,日夜盼望着遮帕麻归来。

她想起遮帕麻南行之时,指着滚滚南流的河水曾说道:“我顺河水去补天,大功告成水折头。我让河水传讯息,你在家里慢等候。”便每天都跑出家门,来到河边,盼着河水早日折头。早晨跑三转,下午跑三转,晚上跑三转,一天跑九转,然而,河水仍然翻滚着向南流去。

遮米麻的心等焦了,眼望穿了,还是见不到遮帕麻的身影。

望着浑黄的河水,遮米麻大声呼唤:

“遮帕麻啊,你在哪里?”

浑黄的河水,除了“哗哗”的流水声,再无别的反响。向着南边的天空,向着飘飘浮浮的白云,遮米麻大声呼唤:

“遮帕麻啊,你在哪里?”

南边的天空空荡荡,听不到一丝回响,飘动的白云静悄悄。回答遮米麻的,只是山风的呼啸。

遮米麻急得原地直打转。忽然看见一黑一黄两只狗,夹着尾巴,正在水里游,遮米麻好像忽然见到了光明,两只眼睛亮了起来。她踮起脚尖,远远地直向两只小狗招手:

“小狗呀小狗,踩着遮帕麻的脚印走,去到拉涅旦,叫回遮帕麻,回家把妖精收。”

两只小狗直摆头,黄狗伸长脖子开了口:“汪汪,拉涅旦山高路难走,爬山过水几千里,不知跑到什么时候?”

黑狗抬起头,泪水往下流,开口就诉苦:“汪汪,腊訇把我们赶下水,不许我们上岸走,天热地烫真难熬,背脊烤焦直流油,要我们送信收妖精,我们心里真高兴,只是拉涅旦路遥山坡陡,去找回遮帕麻,恐怕我们有心力不够。”

黄狗接过黑狗的话,边说边点头:

“汪汪,对了,路上饿了吃什么,碰上老虎命要丢,好奶奶呀,拉涅旦我们去不了,还是留在你身旁,为你把家守。”

听了狗的话,遮米麻冷汗流,又是跺脚又搓手,又是叹气又摇头,心里在埋怨:“狗东西呀狗东西,信不送到拉涅旦,妖精怎么收……”

遮米麻正在着急,又看见河里漂着两只鸡,忽上忽下,一漂一落,两只小鸡,浑身湿透,翅膀无力扇动,鸡头已经下垂,危在旦夕。遮米麻赶了过去,从滔滔的河水中,打捞起了这两只鸡。

小鸡得救了,望着遮米麻,扇扇翅膀抖落身上的水。水星子散开在酷热的阳光下,幻出斑斓的色彩,一会儿就消失了。它们连声向遮米麻道谢。

“好奶奶呀好奶奶,腊訇把我们赶下水,谢谢你把我们搭救,你的情义深,我们怎样才能报答你?”

听了小鸡感激的话语,好似吹过一阵凉风,吹散了遮米麻脸上的忧愁。她走到小鸡的身旁,苦苦哀求:

“小鸡呀小鸡,你们踩着遮帕麻的脚印走,走到拉涅旦,找到遮帕麻,回来把妖收。”

一只小鸡直摇头:

“好奶奶呀好奶奶,太阳我能叫出山,远离中国的遮帕麻,我怎能把他叫回来!”

另一只小鸡更作难,遮米麻还没有开口,它就抢着说:

“腊訇把我们赶下水,不许我们把窝回,送信告诉遮帕麻,我们心里多高兴,只是可惜啊,我们空有翅膀不能飞。”

“路上饿了找不到吃,碰上野猫更倒霉,不是我们推脱啊,拉涅旦山高路难走,明明做不到的事情,何必让我们再受罪?”听了鸡的话,遮米麻急得流眼泪。信儿送不到,遮帕麻何时才能归?她沿着河岸,不知走了多少个来回。她左思右想,她焦急盼望,却找不到给遮帕麻送信的办法。不知是累,还是气的,她只感到浑身无力,只得坐在河岸上,两眼呆呆地看着河水,独自垂泪。

这时,河里出现了一只小獭猫。它一会儿白肚皮朝天,在水面打滚,一会儿又沉入水底,在水中潜游。它悠闲自得,随意沉浮,看那神气,虽然泡在水里,却比鱼还痛快,比在地上自由。

小獭猫看见坐在河边的遮米麻,慢慢地朝岸边游了过来,爬到遮米麻身上。遮米麻抚摸着它。这只小獭猫虽然刚刚从水里出来,身上却不沾一滴水,它把头偎在遮米麻身上,像儿子躺在母亲的怀抱。这只可爱的小獭猫啊,看着好奶奶在河岸独自伤心流泪,它要亲亲热热地把遮米麻安慰。它不忧不愁,好像整个世界根本没有发生过什么灾难,还如过去一样平静安宁。腊訇把它赶到水里,它不害怕;腊訇把它赶到山上,找个山洞它照样安家。肚子饿了,山上它可以刨蚂蚁充饥;水中可以逮鱼虾饱腹。它不怕冷,不怕热,饿不着,淹不死,世界上还有什么东西能难倒它呢?

它把毛茸茸的小脸,紧贴在遮米麻挂满泪珠的脸上。它毛皮轻软、柔和,像婴儿的细皮嫩肉。它轻声细语地安慰大地的母亲:

“好奶奶呀好奶奶,什么事情想不开,有了难处告诉我,有了差事把我派!”

遮米麻指着不会下落的假太阳,诅咒万恶的妖魔;望着遥远的拉涅旦,想念遮帕麻。她对小獭猫说:

“小獭猫啊小獭猫,快快踩着遮帕麻的脚印走,去到拉涅旦,找到遮帕麻,回来把妖精收!”

“小獭猫啊小獭猫,奶奶说话你记牢,山高水深莫大意。”

“小獭猫啊小獭猫,信一定送到拉涅旦。万千生灵受熬煎,路上千万莫贪玩!”

小獭猫完全懂得了遮米麻的意思,它点了点头,说话了:

“奶奶不用愁,山高水险我不怕,我立刻动身去找遮帕麻,信不送到拉涅旦,我就不回家。”

好一个小獭猫,大大睁开双眼,朝着拉涅旦,拼命地跑。

好一个小獭猫,专拣直路走。山上它比兔子跑得快,下山它比老虎跑得快,像离弦的飞箭,像骤起的疾风。它不知道转弯,碰到刺蓬,头一低就钻过去了,比地老鼠还麻利;碰到深沟,它一纵身就

跳了过去,比鸟儿还飞得快;碰到大河,它一个猛子扎进去,比梭鱼还游得快。

好一个小獭猫,山上它可以捉到蚂蚁充饥,但它来不及去刨一只蚂蚁;水中它可以逮住鱼虾充饥,但它舍不得花时间去捕鱼捉虾。山上它可以找到洞子睡觉,漂在水中它也可以闭上眼睛,但它不敢在山上停留,它也不愿在水中游戏。它一个劲儿朝着拉涅旦,大大地睁着眼睛,拼命地跑啊,不停地跑。

翻了九十九座山,过了九十九条河,肉跑掉了九斤,皮磨破了九层,小獭猫终于来到了拉涅旦。

小獭猫咬着遮帕麻的耳朵,悄悄地报告了中国遭遇的灾难。

激怒了的大象,会把森林踏平;中国遭难的消息撕碎了遮帕麻的心。他心急如焚,召齐兵将就要出发返回中国。拉涅旦的百姓知道了,前来把他挽留:“神圣的天公啊,南方的洪荒是你制住的,南方的好日子是你带给的,南方的人民也是你的后代儿孙,你怎能把我们丢下?”

桑姑尼听说遮帕麻就要离开她,眼中的泪水如雨下。她舍不得离开拉涅旦,舍不得共同生活的南方的兄弟姐妹。她苦苦地哀求遮帕麻,求他不要离开南方,求他不要离开她。

再坚实的大树,细雨也能把它动摇;百姓的眼泪啊,深深地感动了遮帕麻。是归还是留,他难以确定。最后,他向百姓们宣布:“你们对我的拥戴,我永远记在心头。我愿意长久地和你们住在一起。可是,中国的生灵正在遭受妖魔的折磨。天的意志是最公正的,就请他来决定我们的行动。现在让我们共同去狩猎,专门撵山老鼠,山老鼠的行踪可以代表天意。如果山老鼠从旧洞里出来进新洞,说明天意叫我留下来,我就长住在南方;如果山老鼠从新洞出来进旧洞,说明天意叫我归,我不能违背天的旨意,必须马上回去消灭腊訇魔王。”

百姓们都同意了,他们在遮帕麻引导下,载歌载舞,祭过了猎神,就一同到山林里去狩猎。众人吆喝,猎狗钻进树林里追踪。不一会儿,一只山老鼠从山林里跑出来,众人紧追,山老鼠从新洞跑出来,钻进了旧洞。遮帕麻在洞前祭过了神祇,感谢了天的旨意,带着他的兵将离开了拉涅旦。桑姑尼也跟随遮帕麻,把她的食盐带到了中国。

遮帕麻回到了中国,他看到到处是干旱和饥荒。钉在天幕上的假太阳,照得空中滚滚而来的是一阵阵的热风,地面蒸腾的是一股股的热气,大地裂开的大口连牛都掉下去,山林冒着火烟,田野里的庄稼荡然无存。遮米麻又把腊訇的罪恶桩桩件件向遮帕麻诉说。

面对这被搅乱的世界,遮帕麻愤怒了。他猛力地挥舞起赶山鞭,震动得山摇地动。但是,他尽力平息自己的怒火,把赶山鞭缠在腰杆上,坐下来和遮米麻商议除灭魔王的计策。遮帕麻想凭借自己的神威去和魔王硬战,遮米麻制止了他。他们想,两只猛虎打架会揉伤青草和树苗,他们害怕战争又会给百姓带来更大的损伤。遮帕麻又想把断肠的毒药撒在水里来毒死腊訇,却又即时止住了,因为怕连累更多的生灵。最后他们决定先假装和腊訇交朋友,用魔术战胜他,再把他消灭。

在阿公阿祖的时代,没有什么东西能比得过魔法的作用,魔法是战胜一切的法宝。

遮帕麻走进腊訇的家,魔王鼓圆了他的十二个眼球,鼻孔里喷出两股火烟,满脸杀气,不说一句话。遮帕麻却带着笑声说明他是来交朋友的。腊訇以为遮帕麻是害怕自己了,就提出交朋友可以,但必须以他为大,天地都归他管辖。遮帕麻立即向他提出,尊谁为大,要用比赛魔法来决定,谁的魔法大,谁就管天下。腊訇自以为魔法无天,就欣然答应了。

遮帕麻和腊訇走进了山林,山林里是安静的,一丝风都没有,万物都睁大了眼睛看着谁是魔法比赛的胜利者。腊訇走到一棵花桃树前,掐动手指,同时口里念着咒语,咒语刚念完,整棵花桃树的叶子全蔫了。腊訇得意地夸口说:“谁的神通都比不过我,我掌握的是生杀大权!”遮帕麻回答说:“杀死容易,复活难。真本事就要让枯枝再发芽。”遮帕麻对着蔫了的花桃树,念完了咒语,又含了一口清泉水喷在花桃树上,顿时花桃树伸开了树枝,抬起了叶子,迸发出了新芽。

看了遮帕麻的魔法,腊訇就像枯黄了的花桃树,目瞪口呆垂下了头。但他意识到自己将是失败者,又重新露出了凶相,要求再斗两次法,以最后的胜负定输赢,并提出比谁的梦做得好。
在人神同住的时代,大家都认为,梦表面看来虚幻,其实是最真实的,做梦不受任何限制,在梦中可以到任何自由王国。

第一次比赛,腊訇睡在山头上,遮帕麻睡在山脚下,并约定明日在山腰相见。

遮帕麻用松叶铺床,用石头当枕头,很快就进入了梦乡。他梦见自己造的太阳又从海里升起来了,被假太阳晒死了的树木,都活过来了,小鸟又飞回了树林,鱼儿在水里游来游去,世界充满了欢乐。

腊訇却梦见自己的假太阳落地了,自己在黑暗中到处乱撞,直到真的撞在大树上,他才吓醒过来。

第一次比梦,腊訇失败了。

第二次比梦,遮帕麻上山顶,腊訇下山脚。这一次腊訇的梦更可怕,他梦见天塌下来了,地陷下去了,他自己也掉进万丈深渊。

三次斗法腊訇都失败了,他不得不同意和遮帕麻交了朋友。遮帕麻请腊訇吃饭时,用“鬼见愁”毒菌把他毒死了,并把这个魔王碎尸万段。

腊訇死了,遮帕麻砍来黄栗树做了一张千斤弓,砍来大龙竹做了一根九长的箭,射下了假太阳,挽救了中国。天上又出现了遮帕麻造的太阳和月亮,太阳会出也会落,月亮会升也会降,世界又恢复了阴阳,有了明暗。遮帕麻挥动赶山鞭,把倒插的树木扶正,把倒流的河水理清,把混乱了的天地又重新整顿。他把泡在水里的山族动物放回山里,把困在山上的鱼类赶回河里,只有学会了打洞的穿山甲,从此留在山里了。

为了防止妖魔再来扰乱世界,遮帕麻派三十名神兵去把守山头,派三十员神将管理村寨,自己和遮米麻住在天山上,永远保护着所有的百姓。

讲述者:赵安贤

翻译者:舟叶生

整理者:智克

选自谷德明编《中国少数民族神话选》,西北民族学院研究所1984年版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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